2014年2月11日 星期二

野孩子的呼救聲

小野 2014/01/12

不管白天或黑夜,我常聽到隔壁大樓傳來一個媽媽在咒罵孩子的聲音,字字句句清楚淒厲,不停的刺激著我的情緒,「你到底會不會寫字?」「我告訴你多少遍了,字不要寫那麼大;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啊?」再來就是動手動腳的聲音,然後就是孩子的哭聲,歇斯底里的哭聲。這樣的模式已重複快兩年了,終於有一天,我再也受不了,離開書桌走到窗前,對著窗外高喊著:「救命啊!救命啊!要出人命啦!」
這樣一喊果然奏效,淒厲的罵聲和歇斯底里的哭聲全都停止了,瞬間凝結在外面冷冷、苦苦的細雨中。我像洩了氣的皮球般回到電腦前面,眼眶好像被外面的雨水滴到了。我問自己,剛剛那句脫口而出的「救命啊」到底怎麼一回事?如果真的想救小女孩,早就該去報警了,我卻當耳邊風一樣的讓罵聲和哭聲陪伴著我一、兩年。是我內心深處的那個野孩子在呼救嗎?因為我從小也是被嚴苛的爸爸如此要求和責罵的,他不時用寫詩來冷嘲熱諷我的字醜陋,他以打壓我為愛、為樂,然後延伸到我其他的一舉一動。在這樣長期的壓抑下,我從小就是模範生。我的模範生當得很辛苦,除了要在學業成績贏過別人外,還想當個拯救世界幫助別人的英雄,這樣的期許其實遠遠超過了我的能力。從此我在人格上有了極大的矛盾,模範生和英雄聯手欺負野孩子,野孩子漸漸失去了反抗能力,只能奄奄一息的縮躲在黑暗的角落裡低聲哭泣,找機會狠狠的反擊。
我成了一個上緊發條的鐵甲勇士,藉著不停的戰鬥來證明自己是模範生和英雄。我從不在意生活中的吃喝拉撒睡,因為我已經不再是肉身,我讓自己許多的感官關閉起來,我靠著鐵甲和手上的兵器戰鬥。三十八歲那年,我暫時離開戰場解甲歸鄉,赫然發現兩個孩子已經上小學了。在兩個孩子的成長過程中,那個藏在黑暗深處的野孩子不停的呼喚我:「我在這裡。我很痛苦。請你愛我。」那聲音很微弱,聰明的模範生和強壯的英雄兩三下就把他給打趴了。解甲歸鄉的我漸漸聽到了內心的野孩子呼救聲,但已經被模範生和英雄綁架的我,其實也不知所措。
慢慢的,我找到一種模範生和英雄都能接受的方式(工作和生產)來試著和野孩子溝通,四十歲那一年,我完成了一本自己做為父親的懺悔錄《給要流浪的孩子》,之後我一發不可收拾的寫了十年、六十六本,驚人的意志力和焦慮。
回過頭看我那十年在家裡一直寫親子書就是在療癒,邊寫邊提醒自己千萬一定要愛他們,因為我小時候沒有被這樣對待過,我要的東西都沒有,所以我對待孩子就像是我想像中的爸爸對待我。所以我對我的孩子說,你們用不著感謝我,我在對待我童年的自己。
從那刻起,奄奄一息的野孩子,在我兩個可愛的孩子細心照顧下慢慢會唱歌了。我從來沒有教兩個孩子什麼,除了陪伴和疼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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